湾湾乡味

时间:2025-01-03 信息来源:西北公司 作者:葛玲 字号:[ ]

“想吃点什么?”这是每次回家前,妈妈都会在电话里问我的问题。“想吃麻辣猪耳朵”,这是每次回家前,我会给出的唯一答案。我与妈妈保持着这样的默契,从大学时第一次离开家,到工作以后无数次地离开家,从“赖床第一名”到“年前晚归第一名”,无数次的长久分离和无数次的短暂相聚,不变的是妈妈鬓边的白发和我趋近成熟的脸庞,不变的是妈妈的小店和我一直思念的味道。

囿于家庭的特性,我与父母常年聚少离多,跟着他们辗转在大江南北,生活在不同的工地上,去了那么多城市,待了那么多地方,可我仍然只会将一个地方当作我的家乡——太平湾。我出生在太平湾,长在四川邛崃,等再回到太平湾的时候,它却已经不是小时候记忆中的样子了,热闹的长街,门庭若市的商铺,托儿所的游乐设施……它们与迁走的电厂朋友们一起成为过去的记忆,但妈妈的招牌“吴记现拌”依旧挂在托儿所的门旁,历经风霜雨雪,岁月磋磨,日复一日地指引着我这个漂泊的游子归乡。

“妈,我回来啦!”

“想吃点啥?”

妈妈见到我的第一句话依旧是我最熟悉的话,我的答案也依旧是妈妈最熟悉的那个答案。哪怕十几年过去,妈妈的小店从小推车到大推车,从蓝色铁皮房到白色商品房,菜品也从七八样到十几二十样,我爱吃的还是只有切得薄如蝉翼,香得咂咂有声的麻辣猪耳朵。仿佛从清晨到日落,转换无数的交通工具也只为了这一口乡味,吃到嘴里的那一刻,我是幸福的、满足的,却也是忍不住流泪的。

求学的苦,工作的累,在妈妈的辛勤劳作里都变得不那么起眼了。她是我人生里的第一个听众,听我讲作业有多少,听我讲工作有多难,可我好像从来没有做过她的听众,从来没有问过她为什么要凌晨四时起床备货,六时推车上街,为什么脸上手上都生了冻疮也不放弃,为什么能坚持做一件事快要三十年……我没问过,可我知道答案,并且很小的时候就知道。所以我常常一边“控诉着”黑心老板娘擅用童工,一边老老实实地切着白花花的豆腐,看着它们下锅变成金黄色,也会挥动着小臂粗的擀面杖碾着酥脆的花生米,还会帮忙打包、抽真空、找零钱、送货上门……这仿佛是身为子女的自我修养,所以我的放假不叫放假,而叫回家上岗。当然了,我也是有工钱的,一盘麻辣猪耳朵,一盘麻辣豆腐,足以打发我的五脏庙。

但是人年少时,总会有一段敏感的青春期,经历几乎自我重塑般的淬炼,才能得到一个成熟的自我。我也有过这样的青春期,尤其是在一场大火后。刚转学回太平湾的时候,我极少与新同学们一起从妈妈的手推车前路过,怕妈妈探头叫我帮忙,也怕同学们知道那个裹着厚厚的棉服,戴着口罩,招呼着路人的阿姨是我的妈妈,明明我已经因为四川口音与大家格格不入了……这样敏感的情绪,我不敢说,只敢发泄于碾碎的花生米里,仿佛这样就能将我不值钱的自尊心也跟着一道碾碎。可是有一天,邻居家起火了,浓烟和火焰席卷了一整排简易楼,妈妈抱着我,我抱着钱匣子,她将我放下又回到了房子里去抢救家里的货物,我急得想要大喊,可浓烟呛得嗓子发不出一点儿声音,很快,那些我熟悉的,不熟悉的邻居们都赶了过来帮着妈妈抢货……我在人群里找着妈妈的身影,看到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女人。她身上系着围裙,额角沾染了火灰,一手拎着两桶油,一手抱着一箱猪耳朵,眼里是泪光也是火光,熠熠闪烁着。

“咋办呀妈妈……”我哭着问她。

她放下手里的豆油,擦了一把眼角的泪珠,说没事,旧的不去,新的不来。这短短一句话,在我的童年里烙印下深深的痕迹,彻底改变了那个敏感又脆弱的我。我开始热衷于去店里帮忙,哪怕那时候的店只是一个露天的小推车,哪怕那时候的客人还没有如今这么多,但是我渐渐明白了妈妈的坚持是为了什么,也开始学会与那些她忙碌于柴米油盐却忽略了我的过去和解。

所以在上一次回家的时候,哪怕阴雨连绵十几日,我也坚持到店里帮忙,也就是在帮忙的时候听到了很多人说,“从外地过来,专门开车来买麻辣猪耳朵!”“不管走到哪里,就想念这一口呀!”听到这样的话,沉睡已久的骄傲心情如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了。这些顾客们或许在太平湾小住过,又或许和我妈妈一样在这里奋斗过、建设过,或许只是慕名而来的游客,又或许只是听人介绍,可他们赋予了妈妈的麻辣猪耳朵新的且深沉的意义——乡味。我又何尝不惦念“乡味”呢,在走遍大江南北,吃过无数美食后,都在妈妈同样的问话里,回答出唯一的答案。

我庆幸妈妈有着这样一家小店,哪怕店面不大,哪怕岁月留痕,可它却真实地装下了妈妈近三十年的人生,也养育了一个健康成长的我,更给予了许许多多顾客们“乡”的味道。我为妈妈的坚持感到骄傲,也为这份“乡味”感到自豪,真希望,妈妈能一直坚持下去,也真希望,下一次回家,我能学会这份带着“乡味”的香味,让它成为我与妈妈除了血缘以外的联结,陪伴我度过未来人生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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