隐入尘埃里的背影 | |||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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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常听人说起“顶梁柱”这个词,从小到大,一点儿也不陌生。记忆中,我们家的生活总是很拮据。母亲身体不好,老实本分地在家务农,三个孩子嗷嗷待哺,吃饭、上学、看病……这琐碎的生活,前路茫茫。 村里人说,父亲就是我们家的“顶梁柱”,他们又说,我和哥哥这两个小子,什么时候能长大成人,也成为“顶梁柱”呢?因为,父亲真的太辛苦了。他就像个陀螺,不停地工作,他要照顾好一家老小的生活,还要为三个孩子将来考大学、娶媳妇做准备,他不能倒下。 从我出生起,父亲就在米厂务工,整整23年。他用并不健硕的肩膀,在扬起的灰尘中,为我扛起了明媚而温暖的童年和求学时光。一百多斤重的谷子、大米和糠麸,压弯了父亲的背,也让他得了严重的尘肺,整夜整夜地咳嗽,听上去让人纠心。 生活的基调并不永远这样沉重。小时候的我总是跟在父亲的身后,在他高大的影子里,蹦蹦跳跳,送他到路口。父亲的背影很高大,像挺拔的白杨,可以完全遮住幼小的我。有时被他甩远了,我就大喊:“爸爸,等等我,你慢点走!”父亲听我声音急了,就会停下来等我。只要他站在那个地方,离他再远,我都有勇气走过去。等着他把我高高举起,然后放到他的肩膀上。那一刻,我们都是幸福的。 父亲不敢生病也不能生病,可他偏偏摔了一跤,从悬梯上摔了下来,摔裂了脚踝。父亲卧床一个多月,妈妈天天抹泪,不为自己,为了三个都没长大成人的孩子。她怕她承担不起这生活的重担,她怕失去父亲这个依靠,她怕……她怕的东西太多了,可意外不会因为“怕”就不会发生。 父亲脚伤好了,但走路没有以前利索了,可是,他依然是家里的“顶梁柱”,忍着痛也要出去打工。因为,他的二儿子,也就是我马上要读高中了,生活的担子似乎更重了,他不能停下来。 开学那天,父亲送我报到。他扛着我的包裹,沉默着埋头赶路,我也如小时候一样,想躲在他的影子里。可是,我们的影子无论怎么都无法重叠。我说:“爸,你慢点走!”父亲有点耳背,听不见我的叮嘱。过马路的时候,终于慢了下来,把我挡在了身后。两个影子终于在一起了,渐渐高大的是我,越来越瘦小的是他。 我大学毕业那年,父亲是真的干不动了。他辞了米厂的工,却又闲不住地跟舅舅去修铁路,想着比起扛粮食,这个工作终归要轻松些。多年的劳作已经透支了他的身体,不久,父亲就突发了脑血栓。我和哥哥赶到医院的时候,他的意识已经模糊不清了,已叫不出我的名字,只一味地盯着我的哥哥。我知道,他有太多的话想说,他有太多的牵挂和遗憾。 庆幸的是,父亲挺了过来。在医院陪护的日子,我想把我所有的爱都倾注给他。可我不敢说,我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,不敢看他的白发,不敢看他的背影。我怕我会控制不住地痛哭,哭自己为什么才长大,哭自己为什么让他这样辛苦,又或者气自己为何这般平凡。父亲依旧要强,吃饭、换药、上厕所总是推开我的手要自己来,一个劲地催着我赶快回去上班,别耽误了工作。 父亲有心脏房颤,点滴流速不能太快,所以一天的时光,他几乎都在挂点滴。他很急但更多的是心疼,他总是一个劲地打听,这场病会花掉多少钱。我不在乎,我甚至有点庆幸有这样一段时光,可以让我好好地陪着他,如果他黝黑的皮肤上没有扎满银针,他高大的身躯不是现在这般嶙峋,那么,这段时光一定是我们又一段幸福的定格。 从那以后,父亲终于卸下了他身上的担子,他护了这个家一辈子,但此刻的他再也护不住早已长大成人的我们了。父亲真的老了,曾经的旧伤让他走路都很费力,走不了太久,他就需要找个地方歇一下脚。他歇息的时候,我就站在他旁边。我可以等,多久我都愿意等,就像小时候他等我那样去等他。 时间啊越走越快,载着尘世间的每一个人越走越远。我站在人世间的尘埃中,望着父亲渐渐远走的苍老背影。我想招手,我想说:“爸爸,你慢点走!” | |||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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