桃花树下的旧影 | |||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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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月的风是蘸着胭脂的,轻轻一拂,整座山坳便洇开了粉意。趁着春意正好时,我与母亲相约去踏青。 这个时节的桃花开得正盛。母亲在桃树下站定,抬手捋了捋耳边的碎发,等着我为她拍照。她黑色的外套被风吹起,像朵未开的花苞,发间银丝在逆光里闪烁。 “别动!”我按下快门。这声轻唤惊落几片花瓣,恍然与褪色相簿里泛黄的快门声重叠。 那是1992年的春天,眼眸清亮的姑娘倚在桃树下,乌油油的高马尾斜垂在胸前,手里拈着一枝半开的桃花,拾香而立,桃花灼灼。现在是2005年的春天,人到中年的母亲,眼里染上岁月的痕迹,鬓角的华发掩过桃花色。 恍惚间,两个身影在取景框里重叠,被春风裁成两帧相似的剪影。 母亲生下我时,不过二十出头,正是一个女子最鲜亮的年纪。我想,她第一次抱我时,定是极美的,只是那时我必定在啼哭不休,没有记住她最美的模样。母亲从不提起她的少女时代,仿佛她的人生是从我出生那日方才开始的。她讲述的往事,总是以“你小时候”开头,仿佛她的世界里只有我。那个曾经腼腆秀美的少女呢?大概在我的一声声哭泣里,一句句呢喃里,慢慢变了模样。 母亲似乎很喜欢桃花。 我小的时候,有一段时间晚上总是莫名地啼哭,怎么也哄不好。母亲听家里的老人讲,桃树可以驱邪,不妨折来放在我的床边。这样的事情听来“迷信”,但是,巧合也罢,或是小小的我那时也喜欢桃花的香气也罢,我真的就止住了哭声。母亲为我讲这件事情的时候许只是与我的闲聊,我也没有问过她,她喜欢桃花,是否因了这个原因。 “再拍一张吧。”母亲忽然说。她稍稍侧身,将一树桃花让在肩后,嘴角扬起温柔的弧度,与老照片上姿势如出一辙。 风起时,几片花瓣落在我们交叠的衣襟上,像时光寄来的信笺。这些年我总在花开时忙着赶路,却忘了驻足闻一闻这近在咫尺的芬芳,忘了母亲也曾是站在桃枝下等待春天的少女。 母亲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岁月的诗行,她布满老茧的双手曾为我编织过最温暖的襁褓。就像这桃树,年复一年地开花结果,将最甜美的芬芳都献给了春天。忽然想起幼时她为我梳头时的模样,那时她的手指灵活得像春天的燕子,发丝在她指间翻飞,总能编出最漂亮的样式。如今她的手指关节已经变形,却仍固执地要替我整理被风吹乱的鬓角。 我望着她眼角的皱纹,忽然懂得那些被岁月风干的往事,原是藏在皱纹里的蜜,甜得让人想落泪。原来,桃花最动人的不是盛放时的绚烂,而是年复一年,明知会凋零却依然全力绽放的勇气——就像母亲的爱。 归途的汽车里,母亲握着我的手睡着了。阳光透过车窗在她脸上游走,勾勒出温柔的轮廓。手机相册里,新拍的照片与那张泛黄的老照片并排躺着,我一张张翻看,看见时光如何从一个少女的眼角眉梢流过,最终沉淀成如今这个为我遮风挡雨的模样。 那些我未曾参与的少女时光,那些我被爱的岁月,此刻都化作桃枝上的新芽,在春风里轻轻颤动,提醒我有些爱从未褪色。母亲的美,从来不是凝固的瞬间,而是一条奔流不息的河——从她的青春流向我的成长,从她的梦想流向我的远方。在时光深处那个属于她的春天里——既是最初那个拈花微笑的少女,也是后来那个为我撑起整片天空的母亲。 | |||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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